第八百零四章 高原神之国
瀚海唐儿归 by 人到中年纸老虎
2024-2-5 23:17
九月的青塘高原,偶有稀稀拉拉的雪花降落,但大多数的时间,天气还是不错的。
由于地处高原,你甚至能在这冷飕飕的天气中,真实感受到太阳的火辣辣,一种温度并不高,但能晒的你皮肤生疼的奇特感觉。
翻越过了唐古拉山,就到达了北方四部-那曲、羊八井、帮仓、朗如的地盘。
这四部中,以那曲部的实力为最强大。
在此时,那曲部被叫做黑水部,这是按照唐人的习惯称呼的,因为那曲部得名的那曲河(怒江上游),此时被称为黑水,那曲部自然也就被叫做黑水部。
一支全员身裹银色战袍,打着一面面六法宗银白底金卍字旗,张周皇室银白底金日月旗,代表张鉊本人无上天身份的银白底金日普照旗,以及一面象征大周王朝的银白底三辰旗之队伍,正缓慢的通过黑水部的地盘。
随着队伍一起前进的,还有大量身穿银白色海青袍的僧人。
他们手脚粗大,手持佛珠、鼗鼓等,虽然并未骑乘马儿,却能仅靠一双铁脚,就能跟上队伍的行走速度。
行进之中,这些僧侣还会时不时颂唱经义和歌谣,队伍中很多兵将也经常会下马唱和,看起来不像是前来征讨的大军,更像是一支传法的队伍。
黑水部首领叫做那泼达,意为黑虎,黑水部接受拉萨王系赞普赤旺徐赞的统治,而赤旺徐赞的五世祖,正是那位灭佛的吐蕃帝国末代赞普朗达玛。
见到这支奇怪队伍靠近,那泼达赶紧带领了一千五百士兵前来阻拦,但很快他就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。
不单是因为对面的士兵足足有一万人以上,还因为对面的士兵清一色穿着银白色长袍,内里的黑色的扎甲一看就很高级。
多少年了,那泼达只在祖辈的口口相传中,知道曾经在帝国最辉煌的时候,赞普麾下有过这样的铁甲雄狮。
那泼达看了自己身上已经有些陈旧的扎甲一眼,内心突然升起了一阵阵的自卑,仿佛对面是骄傲高贵的雪狮,他则是只在泥潭里打过滚的野狗。
“多好的甲胄啊!多么雄健的战马,要是我能拥有这样的战马和宝甲,一定可以到逻些去,让那些讨厌的逻些贵人看看,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贵。”
那泼达的幼子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,上次这小子去逻些时看上了一家贵人的女儿,结果被人狠狠鄙视了,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呢。
“阿爷,让开这里吧,我们拦不住的,就是黑水也拦不住这些神灵一般的勇士。
听说他们是现世佛-无上天法王的惩戒骑士,他们的刀枪都被无上天祝福过,被他们杀死的人,灵魂将永远在无间地狱受苦。”
那泼达就知道长子会这么说,因为他这个雄壮的长子,被外人称为黑水边的格隆。
格隆在吐蕃语中是净乞食者的意思,很明显,这是一个佛教用语。
而且他长子会被称为黑水边格隆的原因,就是他在部落中供养一个恩师及其弟子。
这个恩师,不是汉人那个恩师的意思,藏语读作喇嘛,意思是拥有至高无上慈爱的人。
虽然因为祖辈灭过佛的原因,拉萨系朗达玛的子孙一直在执行着压制佛教的政策,但是到了现在,这项禁令,越来越出现了松动。
连赞普赤旺徐赞的堂祖父尼斡巴衮就是因为信仰佛陀而被驱逐,失去了赞普位置继承权的。
但他们这种朗达玛赞普的子孙都这样了,下面的情况可想而知。
不过那泼达还不准备退走,黑水上的浮桥已经被他拆除了,附近的渡船,也全部在黑水部的手里,暂时没有危险。
他卡着这样的天险,怎么可能白白放弃,对面应该是冲着逻些城去的,对黑水部这种部落,一般不会大开杀戒。
而且那泼达心里清楚,长子格隆因为信仰佛陀一直被他压制,要是他退回了黑水部的地盘,放这些骑兵过去。
那么等一些天逻些传来赞普重新信仰佛教消息的时候,长子背后的支持者,长子的舅家人,就要来找他的麻烦了,搞不好那泼达会被赶下台。
所以,他才不会走,他要看看,对面这些人,会不会舍得开出一些条件来。
果然,见黑水部的骑兵没有走之后,对面阵中出来了一员身穿唐人白袍,但是头戴吐蕃雪豹皮帽的男子。
他身后,还跟着数个打扮跟那泼达差不多的男子。
“月亮已经哟挂在了树梢,雄鹰早就哦回到了山腰,是什么让黑水部的男儿呀,还不回到毡帐?”
白袍男子高声唱了起来,用的是标准的逻些口音。
这是这个时代所有民族的特点,这种场景会面,通常会用歌谣的形势开始。
汉人以前也这样,据说诗三百首,绝大部分都是应用在类似这种场景的。
那泼达又有些自卑了,因为他有浓重的北方四部口音,逻些话中那些华丽的词句和优美的口音,他还没怎么学会。
不过也不可能不回答,于是他只能捏着鼻子唱道:“月亮是天上的神灵哟,所以它可以挂在树梢。
雄鹰有最自在的灵魄哦,所以它能飞回山腰。
黑水部的可怜人啊!他们是赞普的巨獒,必须要看守好毡帐,无法睡觉。”
那泼达的话音刚落,一直站在白袍男子背后的三个吐蕃男子,突然齐声高喊。
“忠诚的獒犬它勇猛善战,为了守护毡帐,从来不怕豺狼虎豹。
但逻些城的赞普哟,却不是一个宽仁的主人哦,不曾好好管理这个家。
只有从山下来的仁波切呀,带来了慈悲的佛法。”
这话什么没特别的,但那泼达猛地瞪大了眼睛,因为在河对面高唱的三个人,是羊八井、帮仓、朗如三部的头人。
他们与黑水部是时代联姻的亲属,共同被称为北方四部。
极度震惊之中,那泼达都顾不上唱答了,他赶紧跑到河边,看清楚确实是其他三部的头人后,难以置信的喊道:“赞普不是一个好头上,但他总是吐蕃人啊!”
“甲木萨是汉地来的,但他仍然是吐蕃人的菩萨。
法王赞普赤松德赞的母亲,不也是汉地来的公主吗?
黑水部的健儿,可认得这面旗帜?”白袍者正是论波仁,而他打出的旗帜,也正是画有他们祖先,昔年吐蕃大相禄东赞所在的噶尔家族族徽的大旗。
那泼达大为震撼,噶尔家族虽然已经离开高原几百年了,但他们家族的传说,可一直没有断过。
毕竟禄东赞对于吐蕃人的意义,某些时候甚至还在松赞干布之上,至少也可以是相提并论的英雄祖先。
眼见那泼达被震慑住了,论波仁再次开口,“无上天肉身生于沙州敦煌,长于敦煌,父祖六代人中多人官至沙州节儿,你为何要把无上天的肉身说成与吐蕃人无关?
好大的胆子!”
节儿,乃是吐蕃官职名称,大约相当于大唐的刺史,张家祖上,确实有人担任过沙州的节儿。
而当年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为了能让河西唐儿不激烈反抗他的统治,可是一直坚称他的生母,乃是金城公主来着,现在正好被六法宗抓住把柄搞汉蕃本是一家人了。
而这,也正是张鉊的优势,历朝历代的皇帝,就没有他这种跟吐蕃人关系这么近的。
且因为张家,特别是张义潮的事迹,使得张鉊可以灵活调整宣传风向。
正常来说,张义潮当然是不忘故国,誓心归唐的大英雄。
但在吐蕃人这边,也可以描述成不满赞普家族压迫起兵地方实权派,反正当年张义潮起兵时,麾下有大量吐蕃人参与。
至于张义潮杀了大量吐蕃贵族、官员,还最后回归了大唐,这在吐蕃人眼里,根本就不算什么。
因为就在一百年前张义潮起兵前后,吐蕃爆发了大规模的平民起义,他们掘开历代赞普的坟墓,杀死了大量赞普家族的后裔和贵人。
说实话,当时沙州起事的力度,跟逻些的平民大起义比起来,规模还要算小的,那泼达的祖上,就是靠着这场风波起家的。
是以,听到论波仁这么说,那泼达心里最后一点不舒服,立刻烟消云散,他就在江边,向着远处六法宗的僧侣行五体投地大礼。
“仆,久闻佛光普照山外,今日得见,乃是天大的缘分,请仁波切稍等,某立刻搭桥、派船迎接。”
说完,那泼达赶紧吩咐小儿子去办搭桥等事,对于长子格隆,更是一改态度。
“我儿说的是对的,黑水部早就该跪迎无上天的慈悲之光了,你速去将部落中的恩师请来,咱们所有人,都要信佛了。”
那曲乃是逻些的北面门户,有了黑水部的投靠,这万余由大非川六部、松潘府三十一东岱组成的联军,迅速通过了那曲河的天险,开始往逻些挺进。
而同时,过了那曲之后,就来到了相对密集的高原核心地带。
这一路而来,有了北方四部的大嘴巴宣传,无上天的仁慈之光将要降临逻些的消息,如同这九月的冷风一样,飞速传遍了各处。
很快,被压制一百多年的高原佛门开始苏醒,无数仁波切、喇嘛、格隆仿佛苏醒的土拨鼠一样,从隐藏好的地洞中钻了出来,纷纷跟在队伍后面。
一路上哪怕寒风瑟瑟,也不断有虔诚的百姓拖家带口在路边迎接。
他们举着自己仅有的吃食,希望这支来自山外的佛法队伍能接受他们的供奉。
更有无数受尽欺压的佛教徒,拿上木枪、破刀,就跟着队伍一起向逻些进发。
论波仁等过那曲的时候,不过才一万步骑,过了当雄就快有三万人了,等到了逻些城外时,旌旗避空、浩浩汤汤,起码有五六万骑之多。
这也是论波仁等决定直接一波莽到逻些的重要原因,本来他是想就在那曲扎营,等待明年开春再去逻些与赞普大军决战的。
当然,这五六万骑只是跟他们一起来,真要打起来,还是要靠这一万步骑来决定胜负。
其余的这四五万骑,别看其中好多都是佛教信徒甚至就是僧侣,但他们当中绝大部分的人,那也是谁赢他们的帮谁。
逻些城内,赞普赤旺徐赞心惊胆战的跟身边的大臣们商议,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!
要知道拉萨王系传到如今,全是靠鲁悔、巴、惹等封建贵族家族捧起来当个名义上的赞普而已,权力出不了布达拉宫。
难道现在,连这点小小的权力,都要被人抢走吗?
到了逻些城外,论波仁也故意只下寨不去挑衅,整的城内心惊胆战的赞普和吐蕃贵族们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。
一直等了两天,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,汇聚到逻些城外的吐蕃人起码有近十万,人山人海的来看热闹以后。
论波仁才命人上前去挑战,并在城外历数赞普家族毁佛的暴行和统治的残酷压榨。
这是出征时,大周昭武学士府和论家自己的智囊,早就准备好的策略。
真要是开打,虽然赞普家族早就四分五裂,拉萨王系手里也没多少权力。
但是逻些作为高原核心地区,周围还是有数十万人口的,且战斗力并不低,加上天险和气候等几重原因。
就以大非川六部和松潘三十一东岱这样的吐蕃边角料,在当地人的同心同力之下,大概率是要战败的。
但现在他们这么一个搞,立刻就把这本来是夺权的举动,给弄成了兴复高原佛门和噶尔家族回来复仇了。
那这就热闹了,高原上几百年都没有这么热闹的大戏了。
反正是内部斗争,不涉及其他人,许多部落勇士、百姓,那是拖家带口的过来围观,比过亚桑节也就是藏历新年的前身还要热闹。
论波仁一见大喜,立刻命麾下的士兵们杀牛宰羊,烹煮咸甜两味奶茶,制作美味的青稞糌粑,更拿出了于阗产的葡萄酒,香味引得各部族勇士们垂涎三尺。
此时青塘高原上在没了湟水谷地和天竺北部的物产支持后,生活还是比较困苦的。
糖和盐,特别是白糖,在高原上非常珍贵,寻常人家等闲都吃不到,于阗葡萄酒就更不用说了,赞普都只能每天喝一小杯。
此时,隐藏在队伍中的人心操弄高手,锦衣亲卫副指挥使李孝节出面了。
他命六法宗的僧侣在左面讲法,凡是愿意听僧侣讲法,能跟着唱念六法宗佛号的,纷纷赐给糌粑和小块牛羊肉,小孩还有来自中原的白糖猪油糕吃。
又命论波仁等在右面设置擂台,请吐蕃勇士上台竞技,胜者饮于阗美酒,吃大块牛羊肉。
败者也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喝,有糌粑可以吃。
这就太吸引人了,在李孝节的操弄下,逻些城外真的是人山人海,多少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。
老幼在听佛法,顶礼膜拜。男人们在擂台上,马场上一决高下,以武会友。女人们穿着花衣服到处载歌载舞,一起贪婪的喝甜奶茶。
甚至有些小部落和牧民们,专门把妻女都带过来,跟这些来自山外的人交流一下基因,免得部落里面光生些傻子出来。
城内的赞普和贵人们都傻眼了,你他妈的,这是来打仗的,还是来走亲戚的?